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棠酒入深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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棠酒入深山

順著朔月的目光看去,一個八九歲的小童在酒壇前頭點酒,手往櫃臺上擱了半吊錢。原來是仙長的童子來了。

朔月說:“事不宜遲,我們走吧。”

起身時,常憶瞥了眼桌上的酒菜,覺得甚是可惜,隨手捎了塊糕帶走。餘下的不是她付賬,卻也應算一半在她頭上。

結賬時,朔月知會那店小二,剩的飯菜中若有沒動過的,一概送於附近的乞民。小二應了,清點好賬目,常憶默默記下。

童子抱著酒壇在前頭走,朔月在後面跟著,便走邊說:“我老早聽說過萬事通的名號,只是沒有機緣打探居處。如今只知這小童的行蹤,不得已如此。”

常憶點了點頭,知道這算是對她的解釋——免得常憶誤以為朔月常常跟蹤旁人。

大概天演墟把常憶的靈根剖了事發突然,朔月也不曾想到。

若是她提前知道了,定會把事情都籌備妥當,打探好回春谷主的下落。不知為何,常憶只是和她行了半日,便能如此清楚朔月的動機。

只是有一事,常憶問道:“你說仙長素愛美酒,何不捎一壇。”

她隱約記得這附近的羿州城內有一樣酒很出名。不過她往日不飲酒,對這種事情不甚通曉。

朔月拍了拍包裹,面上浮現一點孩子氣的得意。不言而喻,這包裹裏早就準備好了美酒。常憶只覺得,這包裹怕不是一個法器。

“你可曾聽聞天演墟的棠花釀。”

常憶搖頭。興許聽過,但沒記住。畢竟她不飲酒,縱然仙門弟子熱熱鬧鬧把酒端來了,她也耳不聞目不見。這麽多年來,身邊唯一可交談之人不過微漸元君。

朔月笑道:“可惜了,我只能帶一壇來贈仙長去,不能與你一嘗。”

“我不飲酒。”常憶猶疑片刻,說道。她見過師尊和魔王對飲,那個場面無端就浮現在腦海中。常憶決心不飲酒。

“啊,真的嗎?原來你不飲酒是真的。”朔月收緊了包裹,大踏步往前面追過去。

童子一拐彎,就沒了蹤影。朔月左右看了一眼,四下無人,便對著常憶拔出劍來。

常憶下意識側身躲開,就要伸手鉗住朔月的手腕,沒曾想朔月把劍對著日光照了照,念了個訣,劍浮在半空中。

原來是她誤會了。常憶松了勁兒,瞥一眼劍,眉頭蹙起:“這是我的劍?”

朔月聞言,笑瞇瞇地點頭:“沒錯沒錯,這也是我一並為你取回的。劍修怎麽能丟掉本命劍呢?我用金蟬脫殼之計給它換了劍鞘,怎樣?我的劍鞘正合你的劍。”

常憶的劍是師尊擇來的,劍身偏薄,尾端有刻字,劍尖可以淬毒。連劍鞘都有機關,是一把為殺人量身定做的劍。

眼下換了劍鞘,倒少卻許多威懾力,顯得富麗堂皇。畢竟朔月在劍鞘上鑲嵌了許多無用而華美的珠寶。

常憶吃驚之餘,只說:“當下去追童子要緊,我沒有靈力禦劍。”

“我知道,我都記著。”朔月把劍放矮了,重新合上了劍鞘。讓常憶站上去,隨後自己站在前頭。

看著朔月搖搖晃晃的樣子,常憶有些憂愁。朔月才喝過酒,這下還要依仗她禦劍。很難不擔心會掉下去。

身邊萬物隨風閃過眼底,唯餘清風醒人。

站在她前面的人卻仍不專心,不僅不目視前方,嘴上還一刻不停。

“其實我可以從師姐們嘴裏打探萬事通的居所,不過我怕她們會留心來找我,到時候就再不能送你回去了。所以我才想到追著童子走。事發突然,沒讓你好好吃一頓,下次請回來。”

常憶默了一會:“我欠了你很多錢。”

“那都是請你殺人的價錢,”朔月輕輕一笑,“這麽一點錢能買到夢中仙,可有人會嫉妒我啊。”

常憶想起最初見到朔月時,還以為她是個毫無威脅的女修,這麽一看,只是藏鋒罷了。朔月應當知道不少隱秘消息,表面裝作不知,才好悶聲發大財。

她雇常憶來殺棠下真人,卻又借著天演墟去攻打丹鶴塢的時機,這樣眾人只會以為棠下真人是戰死。朔月可以脫離後續的報仇和追殺,自由自在地待在她所說的荒山養老。

至於常憶,反倒得了好處,殺掉師尊的宿敵,還能重新被丹鶴塢接納。

可是常憶不知為何,對丹鶴塢有些抵觸了。她想到自己在天演墟被關押半月,外頭一點救援的消息都沒有。常憶知道這點酸楚叫做委屈,又生生吞下肚。

因為她是常憶,常憶不能有多餘的感情。開始可憐自己,那這一生就會變得淒慘而好笑。殺人之人,本該冷血,即便對自己。

常憶的思緒在劍身猛地一抖以後煙消雲散。

她猛地抓住朔月的衣袖,才不至於掉下溝壑,待穩定以後她又松開。只聽朔月打了個哈哈:“抱歉抱歉,我原本是個器修,第一次禦劍。”

常憶想說什麽,忍住了。

第一次禦劍,禦劍前喝酒,禦劍時分心,還禦的是她的劍。朔月此人,果然不可以貌取之。不過器修家財萬貫,出行帶這麽多金銀,倒是符合仙門對器修的印象。

朔月以靈力探測童子的行蹤,不緊不慢在天上追著。日頭已西移了,底下來到一片深山,過了山林,見一片郁郁蔥蔥的竹子,旁有水潭。

拐過竹林,終於能看見人煙。

“大抵是此處了。”朔月慢慢放低劍,降落在山林之中。

忽然,耳邊窸窣,風聲震耳。朔月扭頭,看見竹枝椏刮了常憶一身葉子。她慌慌張張拿手去摘,常憶只是往後退了一步。

“我無礙。”

朔月收了劍,幫她拍打身上的灰塵:“下次一定看準位置再落。”

兩人往竹居走去,只見水潭清幽,旁有清瀑幾叢隱約叮咚。已是深秋,頗有寒意,竹葉鋪滿地,遠處有鶴鳴。空谷回響,足音輕淺。

常憶不自覺想起一句“松花釀酒,春水煎茶”。若是隱居在此,大抵便是如此愜意。

“我怕他會認得你,不宜讓太多人知道你的行蹤。”朔月停下腳,轉身問道:“要麽我為你易容一番?”

常憶知道朔月是怕她誤會自己有所隱瞞,想盡可能帶常憶親自去問仙長。不過她對朔月沒有疑心,便留在原地:“我在此等你。”

朔月猶豫一會,在她身上落了個護身符,扭頭走了。

童子先扣了門前的環,朔月隨後跟上去。他扭頭,大聲斥道:“何人跟了我一路?”

“小道友,我是來尋你家仙長的。”朔月應道。

“師父說了不見客,若有事明日再訪。”

正當兩人說話時,門裏傳來一聲咳嗽,隨後是喚那童子的聲音。童子看了她一眼,先把門關了,進去和說話的人知會了幾句。

再出來時,他便說:“師父允你進去了。請吧。”

朔月走進去,院落裏雖有灰塵,卻打理得很有人氣。周圍種有四季草木,此時正開大朵的菊花,花梗高而長,好似有淩霄志。

未到屋前,便聽裏頭有落棋之聲。

朔月在門口與小童子對視一眼,敲了敲門。她自報家門:“仙長,小道是天演墟弟子,有事特來拜訪,攜棠花釀一壇。”

“客自遠方來,當好生款待。”裏頭傳來呵呵的笑聲,門應聲而開,對面是一張塌,中間擱了一張機。

左是位鶴發仙人,慈眉善目,正往門這邊點頭。右是個不茍言笑的黑發道人,身著烏袍,對著棋盤愁眉苦臉。

“拜見兩位仙長。”朔月很有眼色地見禮,而後立在一邊等吩咐。

鶴發仙人想必就是萬事通,站起身來,請朔月坐下,又吩咐童子去沏茶。隨後,扭頭看了一眼棋盤,信手下了一子。

“不行不行,讓我重下一次。”那黑發老道人忽地去拈萬事通剛剛下的黑子。

萬事通攔住,笑道:“此已成定局,不得悔棋。”

“你贏了多次,讓我一步又如何!”

“哎,我讓一子你也不得連成。你瞧這白子,雖說牽制住了我,卻也給黑子另辟新路。黑子一行,白子豈不是步步維艱?應當考慮兩全其美的道路才是。”

朔月在邊上默默聽著,把酒從包裹裏取出來。

烏發道人板著臉收棋:“再來,再來!我不信贏不了明禧老道你。”

“先來喝盞酒吧。”萬事通捋捋胡須,促狹一笑,招手讓朔月把酒奉上。他雙手接過壇子,嘖嘖稱奇。

這酒未溫,吃下肚恐怕傷了脾胃,不過棠花釀正是冷吃最有風味。萬事通自然也曉得,便啟了封,讓小童上杯盞。

烏發道人這才看向來者。他的目光僅僅落在發簪上一瞬就挪開了,轉而又看向棋局,嘴裏念念有詞,手上似在掐指盤算。

萬事通的道號是明禧,不過萬事通的盛名蓋過了原名,世人提及更愛前者。久而久之,唯老友舊識相知。

童子把茶也送上來了,朔月道了謝,再次落座。

“不知道友所求何事?”明禧道人對窗品酒,聲音落在屋內竟顯得渺遠。

“我猜是求哪個人的下落。”烏發道人冷不防開口,搶了朔月的話。他看起來像個老古板,倒是意外話多。

朔月訝然:“道長何以知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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